一群来自不同国家、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上海本轮新冠肺炎疫情中,因为住进同一家酒店,开启了一段抱“团”互助的旅程。 俄罗斯姑娘卡佳来中国6年了。她读大学时就开始学习中文,仅听讲话,不看模样,很难听出她是外国人。3月22日,她来到上海,准备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在租房前,她打算先在酒店住一阵子。前一日,上海本土新增新冠肺炎病例31例,无症状感染者865例。 转折发生在一周之内。卡佳入住的第一家酒店很快转为防疫医护人员专用,附近各大商超门前排起长队。3月29日,卡佳在一家大型超市门口排队,人与人之间相距不算远,她担心有潜在的病毒传播风险,最终“转战”便利店。她买了方便面、面包、巧克力等,装满了一整个行李箱,觉得“坚持5天没问题,反正我是年轻人,问题不大”。 跟卡佳一样,想用即食食品应对封控生活的人还有不少。卡佳记得,一名中年男子对店员说,我们封控这几天都靠你们便利店,大超市人太多,危险。更令卡佳印象深刻的是,那天,顾客们在便利店里有说有笑,还有人没戴口罩,大家看上去“完全不担心”。 3月28日起,上海以黄浦江为界对城市分批实行封控管理,并开展核酸核查。卡佳所在的酒店被划入第二批封控区域,原定4月1日3时开始封控,4月5日3时解封。入住这家酒店后,她一觉醒来就进入了封控时间。 这是一家位于闵行区的公寓式酒店,房间中有厨具、微波炉、冰箱。在卡佳入住的前7天,这些器物没派上太大的用场。她早上吃酒店提供的“极简”早餐,午饭和晚饭基本就吃泡面和零食。酒店的物资开始短缺,早餐虽不丰富,仍然每天提供。跟早餐一起被送到房门口的还有抗原检测试剂,住客做完后放回门口,有时一天要测两次。 最难的是第六天。“第五天已经准备出去了,却发现还要继续隔离。”卡佳“没吃的了”,买了酒店提供的大米、油和两包速冻水饺,花了80多元。她每天定早上7点的闹钟抢菜,那是T11生鲜超市开始营业的时间。十几天中,她只抢到过一次。其他买菜平台的抢断速度她也追不上。 “弹尽粮绝”之际,第七天,一名中国住客敲响了卡佳的房门,说要建立一个微信群,一起团购物资。酒店的住客陆续入群,包括酒店工作人员在内,群里有了70多个人。次日,大家就成“团”了。 据卡佳观察,团购群中约有15个外国人,来自西班牙、韩国、德国、印度尼西亚等国家。有人不会说中文,但在群里,依靠翻译软件和微信自带的翻译功能,大家的交流还算顺畅。一些中国住客的英文水平高,群里每次发布通知,例如“下楼做核酸”“物资开团”“垃圾回收”等信息,他们会提供双语版本。“一开始大家的感觉很模糊,不清楚怎么组织和埋单,他们会给(外国人)讲得清清楚楚的。”卡佳说。 因为住客需求不一,“团长”也不总是固定人选,会随物资需求而变化。一开始,客人们对食品的需求量是最高的。“团长”在群里接龙统计,待大家转账后安排采购。至于供货人,或许是某位“团长”的朋友,或许是其他渠道,大家一般不会多问。 凭着流利的中文和乐于助人的性格,卡佳成了群里第一任外籍“团长”。在此前一次水果团购中,她和一名供货人建立了联系。“我缺一瓶消毒液,群里之前没人说需要,那就我来弄吧。”她在微信群中提出团购意向后,马上得到了近30人的响应。当天,50瓶消毒液就被配送到酒店中,由工作人员帮忙送到各房间门口。 卡佳为酒店客人团购的消毒液 “感觉中国人和外国人没有区别。”卡佳说,因为水果是成箱购买,一两个人吃不完,有些客人会拼单。有一次,一名中国客人想与卡佳拼单,后来她才发现,对方是在帮一个中文不佳的韩国客人买。另一次,一个中国女孩向卡佳借卫生巾,卡佳意识到这也是刚需,于是再次发起团购,为酒店中的女性购买了十余包卫生巾。“能帮大家的话就帮,也是一种经验吧。”卡佳说。 她笑称自己“很会搞关系”,长期以来都喜欢旅行、学习外语,“对于其他文化的接受度还是很高”,与群里各个国家的人交流都没有障碍。 每天,团购群中“信息量很大”。这些天以来,曾有主题为“团购暂停”“快递全部关闭”的聊天记录截屏被转发到群里,扰乱着酒店住客的心绪。4月8日,“上海网络辟谣”平台向上海新冠疫情防控指挥部生活物资保障专班求证得知,官方没有发布过此类信息,上海将督促全市商业网点、物流节点落实疫情防控措施,尽快开业运营,保供人员尽快返岗,充分发挥市场力量,保障市民生活需求。 在酒店群的8次团购中,各类商品的价格都保持正常水平。卡佳房间的冰箱慢慢被填充,她开始自己做饭。在群里,除了团购信息外,互不相识的客人还会展示烹饪饭菜的照片,聊牛排煎多久才好吃,谈电影、音乐,中文不太好的外国客人也会参与到闲聊当中。 每当有人缺生活用品,会先在群里向其他人求助,即使提前付费也没有人会收费,都是免费给。酒店日常的核酸检测在楼下分批进行,做完后只有十几分钟“放风”,大家自觉地保持着安全距离,无法进行面对面交流,绝大部分人依然互不相识。“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容易,但酒店工作人员的态度还是很好的。” 卡佳的家人曾在视频通话中表示担忧,“但我都在安慰他们”,卡佳说,现在酒店客人有饭吃,有饮料喝,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如果知道还要坚持多久,会更放心。”卡佳希望,能尽快“看到头”,开始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经历了几日的狼狈之后,卡佳已经习惯了封控的节奏。初来上海就被困酒店半个多月,是卡佳没有想到的人生经历。但她说:“这不会影响我对上海的印象。上海这座城市很美。” -END- 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网出品 延伸阅读 上海"问题扒鸡"生产到食用仅6天:猫都不吃来源存疑 采访: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耿学清 讲述:上海居民胡康凝(化名) 这批出问题的物资是在夜里发的,确切地说是在4月19日晚上12点半发的。 我是上海本地人,一般晚上九、十点钟就睡下。4月18日晚上9点多,负责我们单元的志愿者,在群里通知:今天的政府大礼包马上要到达小区,要连夜发放。 我们小区位于浦东新区周浦镇,属于果园居委会管。从3月底,我们开始居家封控。说实话,我在周浦镇住了十几年,第一次知道我们的居委会是“果园居委”。 平时,我们几乎感觉不到社区存在,只跟物业打交道,没找过居委,也不知道居委会的地址在哪里。 封控后,我们打上海市政府热线求助,电话那边让我们找居委去。他们通过小区地址查到我们属于果园居委会。 4月19日凌晨的这次物资发得很突然,之前没有收到任何通知。尽管大家有疑问,还是一直等着。一位邻居的孩子说,他的爸妈已经睡了,请志愿者帮忙放到家门口。 我们这边老人多,一些老人不太会用群聊、网购。老人的孩子虽然没住在小区,但可以在群里看消息,再转告给老人。 因为这次疫情,我们小区建了好几个微信群,有小区的总群、搞团购的大群,还有一些聊天、互助的小群。 总群的群主相当于我们“小区总指挥”,也住在我们小区。我们原以为她是居委会的,她开始几天一直以居委会的口吻说话。后来居委会说她只是临时负责志愿者的人。除了发放物资,她平时主要组织大家团购。 4月3日和9日,我们各收到过一次免费物资,就是政府发的“大礼包”,都在白天发的,除了第一次发放时间迟,没有发现其他问题。 第一次收到的通知是4月1日发物资。但到了4月3日,我们还没有收到。因为封控期延长,大家的库存不足,闹着要物资,大家在群里说“别的地方都发好几回了,我们没有发过一次”。 我们小区的人打电话到镇政府,政府说4月1日就已发放物资。我们还是很理解政府的,当时想,毕竟镇上也不止我们一个小区,可能在轮着发,我们排得比较靠后。 “小区总指挥”又卖了两天她的团购物资后,4月3日说政府物资到了。 第一次收到物资,大家都很高兴,也没有顾上说东西好不好,都开开心心的。大家在群里和朋友圈夸赞政府、感谢志愿者。我当时也拍了照,发了朋友圈。 我没留意第一次物资的品牌,因为我们从来没想过给我们发的是劣质产品。 志愿者发到群里的保供物资明细。受访者供图 第三次半夜领到的这批物资,我大概看了一眼:有蕨根粉、扒鸡、榨菜,还有一些盐、洗衣液等日用品。 当时很晚了,我们没有仔细看,后来发现,其实好几样物品和此前群里发的保供物资礼包配置明细对不上。比如“龙口粉丝”变成了蕨根粉丝,“德州扒鸡”变成了在山东聊城生产的扒鸡。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到现在也没人给我们解释。 第二天中午,我弄了一点蕨根粉煮着吃。 和以前吃的蕨根粉比,我感觉这次的颜色不太一样,以前的蕨根粉看起来是紫黑色的,这次黑亮黑亮的。 用开水煮了几分钟,水变成了深绿色——颜色肯定是从蕨根粉上掉下来的。当时没有多想。我把水倒掉,又添水重新煮。 第二次煮,水有些发黄,我加了火锅料、放了一些白菜叶子。这就是我的午饭。 前后共煮了20多分钟,蕨根粉膨胀,像发起来一样。我吃了几口,感觉不是以前吃的味道,就不吃了。 我还吃了两口扒鸡,以前没买过扒鸡,也没吃过,不知道扒鸡的味道。这次既然政府发了,我想着吃一点吧。 扒鸡是密封的,写着“开袋即食”。我只吃了两口,觉得不太好吃。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肚子不舒服,但没有想上厕所,从嗓子一直到肠道有些坠、难受,头有点晕,恍恍惚惚的。 胡康凝收到的“大礼包”物资。受访者供图 我躺在沙发上休息时,同住在周浦镇另一个社区的姐姐打来电话,问我是否吃了政府发的东西。我说吃了一点。她让我别吃了,说那些东西都是“劣质产品”。 我到小群去问。好几个邻居说,吃了榨菜、蕨根粉和扒鸡,“已经拉了好几次肚子”。 越来越多的消息在提醒大家不要吃这批食物。 一位邻居发送了“群紧急提醒”,告诫大家别吃扒鸡,因为他已经跑了4次厕所。 另一个社区发的群通知说,“部分居民反映今天发放的食品礼包(扒鸡、盐、榨菜、粉丝)吃了有点问题,请大家通知居民暂时不要食用”,并提醒“在问题没有弄清楚之前,大家不要急着满世界转发”。 一名律师查阅了生产商的工商资料,在网上发出质疑 在微博上,一名本地律师质疑这批物资。她说,“食盐选用了一家被行政处罚并被列入限制高消费黑名单的企业产品,榨菜选用了一家因违反食品安全法、被行政处罚的企业产品,粉丝选用了一家多次被行政处罚的企业的产品。” 她质问:“这些从未听说过品牌的劣质产品居然能通过政府采购进入老百姓的家中,要求严查采购过程,是否存在利益输送和渎职犯罪?” 一个邻居说,把扒鸡扔给流浪猫,猫闻了闻,也没吃。 这时,我开始认真看这批物资的包装。 扒鸡叫“晨鸣落锅扒鸡”,除了上面印的“中国·山东”我们知道,其他都是第一次听说。 生产日期为2022年4月13日,保质期8个月。我想,之前都在传物资进入上海比较慢,这个扒鸡从生产到我们餐桌仅用了6天,怎么会那么快? 更奇怪的是,净含量后面有个新贴的修正签,上面写着“600g”,我们撕开后发现是“计量”,与前后合起来是“净含量:计量销售”。我们不懂是什么意思。 贴有修正签的扒鸡包装封面和揭开后。受访者供图 后面还有个溯源条形码。扫码后,我更奇怪了,结果显示:“猪头肉,山东晨鸣冷冻食品有限公司,规格300g。信息来源:中国物品编码中心。”我姐姐家领到的物资也是这种情况。 我仔细看了封面的配料,里面第一项明明是“白条鸡”,怎么会变成猪头肉呢?我又仔细想了想中午吃的肉,确定吃的像鸡。 蕨根粉品牌叫“荞妈九寨山珍”,生产企业是“德阳市荞妈食品有限公司”,厂址位于四川省德阳市旌阳区黄许镇绵河村八组。生产日期为2022年4月5号,虽然没有扒鸡到得早,但能从村里运到上海,应该也不容易。 食盐是湖北省应城市久大(应城)盐矿公司生产的,上面检验合格的日期是2022年4月10日。榨菜生产商是浙江湖州市德清县的,生产日期是2022年3月27号。里面的榨菜有一些小黑点,闻起来有臭味。 我很好奇:这么多“劣质产品”,来自不同的地方,并且又在这么短的时间,不知道他们怎么绞尽脑汁从各地采购到的。 好多周浦镇的居民在网上反映,打电话给居委会、镇政府、浦东新区政府、上海12345。我也打过几个,并录了音。 果园居委会一名工作人员说,“这些物资都是周浦镇统一采购,上面说发才发的,网络上有一些说拉肚子,你们要是觉得不好可以放在旁边,对自己负责。” 我问接电话的人,你们没吃吗?她说,“我们一直在单位,我们没吃。” 我又打给周浦镇政府。一名自称值班室的工作人员说,“我们昨天已经反映了,镇领导向区商务部门和保供中心都反映了,现在还没给我们回复”。 他说,“区里(浦东新区)统筹安排物资,整个周浦镇发的这批物资是一样的,已经有好多小区居民打过电话。不知道是谁去选的物资,我们也想知道到底是谁去选的这个东西,我们昨天一直在问,但是上面一直没给我们答复”。 我再打到浦东新区那里,他们说不知道这事。 后来我看到新闻说,政府通报了一些情况,“大礼包”是通过商贸公司采购的。到现在,我们和附近的小区没有收到镇上和居委会具体的说法,他们也没有再给我们发放新的物资。 我们想网购,但是,京东,美团,淘宝等大的电商平台,在我们这边页面都是灰色的。 4月5日,我在京东下单过薯片和速冻水饺。4月16日、17日分别收到货。听说京东复工了,我们都很激动地下单。但是后来他们不能配送了,听说不是“保供单位”,京东客服说整个周浦镇都不能配送。 我们只能团购。团购的形式是在群里接龙,没有利用团购平台,大家直接转账给志愿者,没有收到任何票据。负责我们社区的临时负责人还在组织大家买买买。 我们向团购群的群主和负责我们楼栋的志愿者索要票据,他们没有回复。我们申请当志愿者,临时负责人不同意,说“志愿者都是需要备案的,不是谁都能随便当的”。 这次,4月15日团购的肉,4月16日就到了。买到的邻居发现了新问题,不仅价格高,“肉臭烘烘的”,“冰了之后颜色很深”。一位邻居说,“我遭点罪没事,不能把孩子老人吃坏了”。大家要求退货。 那天晚饭,我吃了自己囤的土豆,就剩一个了。因为我不舒服,只吃了半个,还剩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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